我買了北上的車票,而妳則站在南下月台,手中捧著一大堆畢業季節常見的花束。突然來的一陣風,不曉得是列車進站帶來的,還是我的緊張讓我產生了幻覺。
但妳的倩影如此鮮明,讓我一眼望去就直覺地想呼喊妳的名字……
這一幕,讓我想起了三個月前我們在四草大橋的時刻,那個畫面是如此地鮮明。
那是個悠閒的禮拜四下午。天空的藍是畫筆無法真實呈現的,和煦的陽光散發著相機拍不出來的溫度。
空氣似乎凝結了,我的心揪也在一起。我盡可能抑制逐漸急促的呼吸,我擋不住內心的澎湃,把事先練習許久的話語順口送出:「好喜歡在這邊吹海風。」
但那根本不是我想講的!
我一轉頭,只見妳一口吃著剛才我慌張掏出零錢所買的紅豆口味豆花。
一如往常,半糖,去冰。
我沒心情管它這次是否又太甜,也不在意只拿一了根湯匙的我待會兒要怎麼吃。
我只是當下就後悔自己的孬。
「吃啊,你怎麼不吃?很嫩耶,你看它的紅豆,好大顆,吃起來好綿密喔。我最喜歡吃這家的了。還好今天大家都很在上課,不用排那麼久。」
「嗯。」我不是很注意地聽妳在講什麼。
「你怎麼啦?怪怪的,平常你都是大口大口吃的。你再不吃我待會兒把你的也吃掉囉。」
妳又一次展現率直的個性。
我心沉了一下。不曉得怎麼接話。心裡想著到底要不要講,該不該講。講了之後我是該為接下來的尷尬做好心理準備,還是就乾脆不管豁出後的結果。
總之,我當時就是一個比在熱鍋上的蟻螞還緊張的心情。我額頭冒出的汗比還來不及擦,妳就順手遞了面紙過來。
「有這麼熱嗎?」
這,讓我更慌了。
不是熱,是「不安加焦慮」乘以平方。
我心裡的這個問題已埋藏在心底近兩年,現在即將畢業的時刻,面對自己躊躇的態度,真不曉得我生來的膽是不是比別人小顆。
妳話題一轉,可能是妳不想繼續籠罩在這低氣壓造成的不自在,也或許是妳真的又是有聊不完的話題。妳問我畢業當天有沒有人獻花。
老天才知道我現在很是不是關心這個相較之下根本微不足道的問題。
「有啊,幾個同學,還有社團的學弟妹啊。我想一下,對了,Judy 說她也會來喔。」我敷衍了一下。
「真的?Judy 會回來?騙人,少來了。她人在美國怎麼可能?」
「怎麼不可能?當初是我引薦她擔任畢聯會的會長耶。她說她願意友情贊助。」
「機票你付喔?我想是你自已出的吧!」
「小姐,妳太小看我了吧。」我略帶心虛地講。
「總之她跟我說她會回來就對了啦。」
感覺出我不想繼續這個話題,妳接著又問:「你那部二手機車會賣給學弟還是寄回去?」
「賣掉吧。反正當兵也用不到。與其放著生灰塵,不如賣給學弟。」
「賣不了多少錢吧!?」妳嘟著嘴說。
「不知道耶,還是……給妳騎好了!」
「給我?你開玩笑吧。不要啦,我又用不到,而且我也沒駕照啊!」
「是喔?」我原本的熱情被妳澆熄了一半。
「對了,趁我還沒忘,先問你。你都是先吃飯還是先喝湯?」妳接著問。
「我會先喝別人的湯,再吃自己碗裡的飯。」我斬釘截鐵地說。
我心想,這沒來由的無厘頭的問題,怎麼在這個時候問?我當然回敬妳一個搞笑式的回答。
聽見妳傳來那招牌的爽朗笑聲,加上海風吹拂著妳柔細的髮絲,我們一起望著遠方逐漸西落的夕陽,此刻的我,覺得好幸福。
妳總是會躲掉我刻意做給妳接的球,每當同樣的情況出現,我就像是四肢被五花大綁,嘴裡又塞著棉花,叫天天不應,叫地地不靈般地不知如何回應。
我心理盤算著,講了不該講的話,還是該講的話沒講,不管我選哪一個,總之都是錯的。與其帶著這個遺憾帶進畢業典禮會場,與妳道別,不如講了之後讓心裡舒坦些。我不想給妳要立刻回應的壓力,但內心已被狂妄、自私、無恥、貪婪的想法所佔領,我的理智已在海中載浮載沉。
只是,這一浮沉還真久。
終於,這問題在內心的壓力鍋裡還是待不住的,我脫口而出:
「我們可以在一起嗎?」
「什麼?」妳的聲音略為尖銳,尾音還往上揚。
我似乎料到妳會這樣,所以很自然地把速度放慢,又問了一遍。
「我 — 們 — 可 — 以 — 在 — 一 — 起 — 嗎?」
妳臉一側,嘴裡原本咀嚼的動作停了下來,凝視著前方敲打著岸邊石頭的波浪,心裡若有所思的樣子。妳把雙手環抱著膝蓋,抿著嘴角。從來沒看過妳這樣,這麼地沉默,沉默到我都有點嚇一跳,對自己剛剛莽撞的問題懊悔不已。
我會不會太自私了?
「幹嘛問這個?」妳用銳利的眼神瞪著我。
「沒有啦,開玩笑的啦!」這個謊說得還真是不專業。
「真的嗎?我以為你說真的。」接著繼續吃妳的豆花。妳是給我台階下吧。
對話停了幾分鐘。
我隱約發現,妳眼角泛著淚光。
這時候,妳的答案是什麼對我而言已經不是那麼重要,因為如果這個答案要拿妳的傷心來換,我寧可不要知道,讓它石沉大海也好。
妳還是忘不了他吧!
「豆花還不錯吃吧。」我已經詞窮了。
那天,豆花好像才是真正的主角。
「我送妳回去吧。妳等一下不是還要打工?」
「對啊。」妳的語氣略帶沮喪。
我不經意看到妳拭去了眼角的淚,我真的好心疼。
「我有點累耶,今天不太想去。」
「可是現在快五點了耶,找得到人代班嗎?」
「你啊!」妳一副正經樣。
「可以嗎?我,我 ok 啊!」
「開玩笑的啦!今天禮拜四,店裡不會太忙,撐一下就好了。」
只見妳透露一種憐惜的神情,怕我真的幫妳代班似的。
妳是個善解人意的女孩,總是不好意思麻煩人家,其實妳不曉得,我有多麼想讓妳麻煩……
回程路上,妳緊抓著我的衣角,我知道我們畢竟只是朋友……很好很好的朋友。
我沒能有這個機會,讓妳像路上情侶一樣,把臉靠在我背上,感受我的心跳。
這次,換我眼角泛了淚光……
月台的廣播把我的思緒拉了回來。南下的列車已駛離,妳早也消失在人群中,而我的心,則繼續在人海中漂浮。
我彎下腰拿了背包,抬起頭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。
是妳!真的是妳!
帶著欲言又止的表情,衝過來抱住我,像小孩一樣放聲大哭。
此時,我不僅知道了橋上問題的答案,更知道原來妳要的是從正面去感受我的心跳。
我輕輕地吻了妳的額頭,緊緊地抱著妳,永遠永遠也不要放手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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